东山留翰墨 娥江传书魂
——上虞古今书法名家录
徐 煜
虞舜故里，人杰地灵，书法名家，亦代不乏人。盖翰墨香飘域外，名迹存于古今；继先贤之遗志，扬书法之风采，今人义不容辞。故撰此名录，意在弘扬传统，备尽楷模，以示后学效法，重振书坛雄风。
上虞书家远溯东汉，有史可稽，魏朗为第一人。朗字少英，博学多才，名噪一时，为人谦逊谨慎，善书。曾为曹娥作诔，文成后，自视书法不如邯郸淳，于是作罢。然为孝女作诔，仁心可敬。文可弃而名不可掩。今存录于此，庶几可以传世。
上虞书法之大发展，在曹魏两晋。其时，书家众多，书坛兴旺，书风劲健。书家中嵇康、谢安可谓巨擘，共同为中国书法史著就了最辉煌的篇章。
嵇康（223～262）字叔夜，官至中散大夫。原籍上虞，避仇迁谯国铚县。康精诗文，善书法，通乐理。“家世儒学，少有俊才，旷迈不群，高亮任性，不修名誉，宽简有大量。学不师授，博洽多闻，长而好老庄之业，恬静无欲”（《魏志·裴松之注》）。与阮籍、山涛、向秀、阮咸、王戎、刘伶友善，遊于竹林，号为七贤。其人格、学问、书风，皆为世所称颂。唐窦臮《述书赋》评其为人及书法风格曰：“叔夜才高，心在幽愤，允文允武，令望令问，精光照人，气格凌云，力举巨石，芳逾众芬”。
嵇康书质朴自然，意境高远。唐张怀瓘《书断》云：“叔夜善书，妙于草制，观其体势，得之自然，意不在乎笔墨。若高逸之士，虽在布衣，有傲然之色。故如临不测之渊，使人神清，登万仞之岩，自然意远”。《唐人评书》曰：“嵇康书如抱琴半醉，咏物缓行；又若独鹤归林，群鸟乍散”。康书虽不作惊人之笔，恬淡自若，却具有强烈的艺术吸引力。《晋书·赵至传》载：“赵至游太学，遇嵇康于学写《石经》，徘徊不能去”，其感染力由此可见一斑。《九品书人论》评“康草书，品中上”。
谢安（320～385）字安石，原籍陈郡阳夏（今河南太康），西晋末，谢氏家族随朝南迁。谢安“览会稽东山之胜，遂择而居之”。因洞察宦途险恶，“四十年不仕，高卧东山”，足迹近及娥江两岸，远至富春江畔，天目山区。太元十年十月卒，谥文靖，赠太傅。墓在上虞东山， “晋太傅谢公墓”碑石尚存。
《晋书本传》载：“安石善行书”。庾肩吾《书品论》曰：“安石草、正并驱”。羊欣《采古来能书人名》曰：“陈郡谢安，善隶、行”。谢安素善尺牍，尤善行书。安初慕王羲之作草正字。于是学书于右军，右军云：“卿是解书郎，然知解书郎尤难”。曾为子敬书嵇康诗，书法放纵自任，“有虎踞龙盘之势”（李嗣真《书后品》）。《述书赋》评其书曰：“能事雅量，末归安石。至夫蕴虚静，善草正，方圆自穷，礼法拘性，犹恒德之仁智，应物之龟镜。恨其心惧景兴，书轻子敬；塞盟津而捧土，损智力有余病”。安石书，名振当时，流誉身后。宋米芾《谢帖赞》云：“山林妙寄，岩廓英举，不繇不羲，自发淡古”。清刘墉《论书绝句》又云：“咫尺波滥有大观，何须海陆与江潘；寥寥谢傅平生笔，数帖风神学步难”。
谢安生活的时代是书法成熟、书坛繁荣的时代。家族书风发展迅速。“博哉四庾，茂矣六郗，三谢之盛，八王之奇”（《述书赋上》），正在其时。庾、郗、谢、王，皆朝廷重臣，又是世交，且多善书，因而，为一时书坛之盟主。王羲之任会稽内史期间，书法活动频繁，谢安大都参与。如著名的兰亭集会，与会41 人，其中也有安石。谢氏兄弟亦皆以书名世。安兄奕善行书，风格飘逸率意。《宣和书谱》云：“奕喜作字，尤长行书，飘逸之气，入人眉睫”。《述书赋》曰：“达士逸迹，乃推无奕，毫翰云为，任兴所适”。安弟万善行草书。《宣和书谱》曰：“万作字自得家学，清润遒劲，风度不凡，于行草最长”。在谢氏兄弟中，族兄尚草书最善。《述书赋》称：“谢氏三昆，尚草特峻，犹注飞涧之瀑溜，投全牛之虚刃”。浓厚的家学氛围，谢氏子女亦多能书，其中尤以奕女道韫最善。
谢道韫（生卒年不详），自幼聪慧好学，又常随父辈左右，耳濡目染，书艺进步特快。后又嫁于书法世家王羲之次子凝之为妻，书法水平，更是出类拔萃，成为一代女书家。《王羲之外传》云：“道韫有才华，亦善书，为舅氏所重”。李嗣真《书后品》评曰：“道韫书雍容和雅，芳馥可玩”。
时至南朝，又出“三谢”：谢灵运、谢方明、谢惠连。书法与张茂度、张永齐名。《述书赋》曰：“三谢两张，连辉并俊，若小王风范”，书风一致。
谢灵运（385～433），东晋谢玄之孙，袭封康乐公，故世称“谢康乐”，南朝著名诗人。为人奢豪，潇洒大度，《南史·谢弘微传》谓灵运“通度，实有名家韵”。性好山水，无意宦途，常称疾不朝。祖居上虞东山。元嘉五年，文帝赐假东归。从此，纵情山水，恣意游乐，特制木屐，人称“谢公屐”，游遍虞山舜水。灵运诗、书并嘉，《南史本传》载：“灵运诗书皆兼独绝，每文竟手自写之。文帝称为二宝”。其书师法大令，与家教有关。梁虞龢《论书表》曰：“谢灵运母刘氏，子敬之甥。故灵运能书，而特多王法”，书势“往往惊遒”。《述书赋》评述：“骨秀灵运，快利不拘，威仪或摈，犹飞湍激矢，电注雷震”。张怀瓘《书断》评其书：“模宪小王，真草俱美。若石蕴千年之色，松标百尺之柯，虽不逮师，吸风吐云，簸荡山岳，其亦庶几”。后人以为真草两体，草书更好。《宣和书谱》云：“灵运学王献之，真草俱造其妙，草尤为人所推”。另有行书、隶书，亦不弱。《九品书人论》评曰：“灵运行、隶，品中下”。
谢方明、谢惠连父子皆能书。方明善正书。《述书赋》曰：“方明宽和，隐媚且润，如幽闲女德，礼教士胤”。惠连，本州辟主薄不就。后为司徒王义康法曹参军，人称谢法曹。灵运回虞，与族弟惠连、何长瑜、荀雍、羊璿之“以文章赏会，共为山泽之游，时人谓之四友”。谢灵运，惠连，两人性格相似，趣味相投，“康乐锐思，无以复加”，才思不相上下，故并称“大小谢”。惠连书、画兼善，《历代名画记》谓“惠连之书画并妙”，诗名胜父，书则不及。
谢氏书法，南朝齐，又有谢眺。眺字玄晖，与谢灵运同族，故世称“小谢”，官至尚书吏部郎。谢眺诗风格秀逸，在“永明体”诸家中成就最高，为时人所爱重。梁武帝“不读谢诗三日觉口臭”（《太平广记》）。《南史本传》载：“眺善草隶”，并“以草隶名当时”（《东观余论》）。谢眺富于创新意识。书格似诗，清新秀逸，个性鲜明。《后书品》曰：“谢吏部创得今韵”。《书断》曰：“玄晖书甚有声，草殊流美。亦犹薄暮川上，余霞照人；霏春晚林中，飞花满目”。骨秀体媚，有小王风范，故谓之“今韵”。玄晖真书有元常笔意：“庆历中在金陵，有农夫以方石镇肉，视之若有镌刻，取石洗濯，乃海陵墓谢眺撰并书，字画如钟繇”（《梦溪笔谈》）。虽玄晖无存世墨迹，但上述记载已可见其风采。
明清以降，上虞多出书法大家。明末有倪元璐，清有梁同治、徐昭华、王望霖、徐三庚。
倪元璐（1594～1644）字玉汝，号鸿宝，又号园客，官至户部尚书。倪公自幼聪颖,5岁学《诗》，过目不忘；17岁郡县监司三试皆第一；19岁便有书名。时著名书画家陈继儒见其书扇十分诧异,视为仙才。29岁中进士,授编修。与阉党魏忠贤及其余孽的斗争中,他抗陈三疏,明辨是非,声张正气，大义凛然。人品如书品,时人书评曰：“倪元璐当崇祯之季,独持清议,力护善类,故下笔言皆有物,不独行草书为世所重也”。
明末书坛巨擘三人：倪元璐、黄道周、王铎，号称“明末三家”。且同于天启二年举进士，因而交往非同一般。他们在翰苑馆内相约攻书，倪学颜、黄学钟、王学献之，相互砌磋，书艺大进。马宗霍在《书林藻鉴》卷十一,明书家绪论评三人书曰：“黄石斋之崖岸，倪鸿宝之萧逸，王觉斯之腾掷，明之后劲，终当属此数公”。
倪元璐诗、书、画皆善。画以雄深高浑见魄力，“尝与黄道周合璧书画，人争宝之，世称倪黄云”（《书画所见录》）。书擅长行草，亦善小楷，“不独行草书为世所重”。《桐阴论画》曰：“元璐书法,灵秀神妙,行草尤极超越”。倪书得助于王右军、颜鲁公、苏东坡三人翰墨，立意高迈,风度潇洒；结体欹侧紧密,跌宕奇逸,气势流贯。犹如神龙游天,群凫戏海,错综灵异,翩翩自得。黄道周在《书秦华玉镌诸楷法后》云：“同年中倪鸿宝笔法深古，遂能兼撮子瞻、逸少之长，如剑客龙天，时成花女，要非时妆所貌，过数十年亦与王苏并宝当世，但恐鄙屑不为之耳。”倪书有“三奇”：笔奇、字奇、格奇。人曾谑称：“剌菱翻筋斗”，可谓一语中的。用笔具颜书功力，揉擦生涩,点画有“屋漏痕”之趣。康有为云：“明人无不能行书,倪鸿宝新理异态尤多”。倪元璐人品、书品、画品，皆高人一筹, 笔端流露忠义之气。黄道周甚推其书：“行草近推王觉斯,觉斯方盛年,看五十自化。如欲骨力嶙峋,筋肉辅茂,俯仰操纵,俱不由人,抹蔡（襄）、掩苏（轼）、望王（羲之）、逾羊（欣），宜无如倪鸿宝者”。沙孟海先生在《近三百年的书学》一文中指出：“倪元璐用笔和黄道周方法相同，比较的有锋棱，有色泽”。倪元璐卒年51岁,谥文正，黄道周为之撰写墓志。
梁国治（1723～1786）字阶平,号瑶峰,又号丰山,乾隆十三年状元。官至吏部侍郎、东阁大学士兼军机大臣。曾任《四库全书》副总裁，谥文定。工书。书法唐人，用笔浑厚浓重。《北江诗话》曰：“梁文定之楷法，昔人所云堆墨书也”。梁国治勤于临池，不分春秋。《西清笔记》曰：“梁文定相国，于唐人楷法真有得力，在值庐稍暇，即展临法帖”，惜少有墨迹传世。
徐昭华字伊璧，生卒年不详，适骆加采，为谢道韫后，上虞又一著名女书画家。《闺秀正始集小传》载：昭华“工楷隶，善丹青”。其书有右军神韵，毛西河诗曰：“吾郡闺房秀，昭华迥出群，书传王逸少，画类管夫人”。
王望霖，字济苍，号石友，生卒年不详。工书善画，尤喜名家墨迹。收藏甚富。为便于保存，皆摹勒上石，名之为《天香楼藏帖》。今碑石尚存，分《天香楼藏帖》、《天香楼续刻》、《诒晋斋法书》、《刘梁合璧》四种，收宋元明清四代名家墨迹。二零零六年从中选三卷出版，保存原名：《天香楼藏帖》。功显当代，惠及后人。
王望霖书法存世不多，未知全貌。其小楷徐渭行书《煎茶七类》题跋曰：“此文长先生真迹，书法奇逸超迈，纵横流利，无一点尘浊气，非凡笔也”。用笔合法，书法清丽悦目，颇见功力，书评亦中肯，甚有见地。
徐三庚（1826～1890）字辛谷、袖海，号金罍、井罍，清末著名篆刻家。少年时家贫，后得高人传授书法、篆刻。三庚篆刻,由摹汉印入门，后致力浙派，取法元白（邓石如），上溯秦汉，下逮元明，终于自成一家。观其印作及边款，视野开阔，功力精深，为当时少有。篆书熔秦篆、“天发神谶”及谬篆于一炉，体势飞动，婀娜多姿，得邓书神韵。浙江古籍出版社《历代名家篆书字典》录范字406个，足以见其风采。篆刻存世作品有：《金罍印摭》、《金罍山民手刻印存》、《二弩精舍印赏》、《节之选集篆刻》等。
在近现代中国书坛，上虞有二位令众书家闻之肃然起敬的人物。一位是甲骨文书法创始者和奠基人罗振玉；另一位是有“书坛泰斗”之誉的马一浮。
清光绪二十五年（1899）北京金石学家王懿荣在中药“龙骨”上偶然发现“甲骨文”。1903年，刘鹗将所藏甲骨影印成书，名为《铁云藏龟》。然而，他们所发现和印行的仅仅是一种古文字，并非书法。能使这种文字真正成为书法艺术而有筚路蓝缕之功的是罗振玉。他于1921年春，始“集殷文字为偶语百联”，不久又续集150联，合为一册，后以《集殷墟文字楹帖》一书问世。从此，后学接踵，蔚为大观，开辟了甲骨文艺术的新天地。
罗振玉（1866～1940），字叔蕴、叔言，号雪堂、贞松，出生于江苏淮安。4岁读书，15岁中秀才。1909年补参事官，兼京师大学堂农科监督。在此期间蒐集甲骨三万余片。辛亥革命爆发，他与王国维避居日本，撰成《殷墟书前编》、《后编》及《殷墟书契菁华》等书，又有王国维协助，著就《殷墟书契考释》和《流沙坠简考释》。
罗振玉书法，诸体无一不能，无一不工。书法、秦、汉、晋、唐，尤其于颜书情有独钟。收购颜书《东方朔画赞》、《争座位帖》、《大唐中兴碑》、《大字麻姑仙坛记》等旧藏原拓，日常临习。1924年7月临《勤礼神道碑》册后题跋曰：“儿时学平原书全无所得，老来偶一临池，以示儿子福颐，由此以求颜书轨范，庶几不远”。其颜体临书，雄强沉郁，深得平原神韵。
罗氏传世书法以临作为多，《石鼓文》立轴、《秦石权量》立轴、《莽量铭》立轴、《张迁碑》立轴、《朝侯小子碑》册、《石门颂》八条屏、《景君碑》立轴等等，皆为其中代表。用笔谨严，书体端庄。无放逸恣肆之病。在临《孔宙碑》跋语中曰：“古人作书，无论何体皆谨而不肆，法度端严，后人每以放逸自饰，此中不足也。卅年前亦自蹈此弊，今阅古既多，乃窥知此指”。其一生无论顺境逆境，临池不辍，因而于书法有极高造诣。他金文凝重，篆书平和，隶书儒雅，楷书庄严。
马一浮（1883～1967），初名福田，后更名浮，字一浮，号湛翁别署蠲叟。16岁中秀才。废科举后，先到上海学英文、法文。1903年赴美留学，辗转德国学德文与西班牙文，又东渡日本习日文。精通考据、义理之学，对古典哲学、佛学、文学等都有深刻研究，传世之作甚富。
马翁书法熔章草、汉隶于一炉，自成一家。风格劲健畅达，古质朴茂，曾被丰子恺称誉为：“中国书法界之泰斗”。1933年上虞大同医院开院典礼，题赠“讲信修睦”扁额，恨日军入侵，医院共墨迹并毁于战火。
徐煜：上虞医卫支部会员
